如果你成為回憶

糊鬧

她一回頭就看見了他。
在商場來來往往的人潮里，只是那么無心一瞥，就看見了他。太邪門。如果是十年前，她肯定會自作多情地想，舊都說大不大，說小也不小，回來第二天就遇見，這就是所謂緣分啊。然而現實給了她一記悶棍，如果你們真的有緣，也就不會分手十年從未聯系過了。深深嘆口氣，她轉身欲走。
卻死活邁不開腳步。
他清瘦了很多，下巴上微微泛著青色的胡茬。似乎還是從前的樣子，整個人的氣質卻完全不同了。今天的他穿起了從前最討厭的襯衫，戴上一副黑框鏡，身材頎長，遠遠看去就能吸引人的目光。難怪她一眼就看見了他，不是緣分，也不是她眼光毒辣，而是他自帶背光。
她想大方地上前打個招呼，以一個多年未見的老友的身份。可是實在勇氣欠奉。從前站在他身邊，她就是一個低到塵埃里的糟糕女友。又過了這些年，她寧愿鉆進地縫，也不愿再和他并肩。于是她選擇了靜靜地看一會兒，然后溜走。
他在選水杯，修長的十指輕輕摩挲著透明的杯子，眉頭微蹙，似乎陷入了沉思。一瞬間，她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，他坐在她身旁埋首解化學方程式的樣子。他在一旁奮筆疾書，她卻聞著他身上淡淡的沐浴露味道神游天外。回過神來，發現他已經把寫好的試卷遞到了面前，正托著腮好整以暇地看著她。她的臉剎那間紅得像一只番茄。
忽然，一個三四歲的小蘿莉拉住了他的衣角，一聲清脆的“爸爸”把她的心從高空拽入了谷底。
她設想過無數種遇見他的場景，甚至想過他的女朋友美麗得甩她十條街。她以前就知道，他的身邊從來不缺環肥燕瘦，但是萬萬沒有預料到他會這么早結婚，而且有了一個這么大的女兒。一種深深的無法言說的難過涌上心頭。她都不用掐自己一下看看是不是夢，小女孩的臉就像用他的模子刻出來的。
他低頭摸了摸女兒的腦袋，眉眼溫柔地像春日的泉水。下一秒她聽見小蘿莉說：“爸爸，那邊有個阿姨一直在盯著你看。”
他聞言轉頭。猝不及防間，她和他四目交接。他眼中含笑，她面如死灰。
其實只有十幾秒，她卻好像從南極到北極走了一遭。也想云淡風輕笑笑，說一句“好久不見”，然而難度太高。倒是他，起初的錯愕一閃而逝，微微頷首：“沒想到在這里見到你。”
她一定要說點什么了：“是啊，好巧。”
他蹲下身溫和地對女兒說：“這位阿姨是爸爸上學時的朋友。”
小蘿莉的大眼睛轉了一圈，沖她甜甜一笑：“姨姨。”
她的眼淚幾乎要控制不住掉下來。面前這個人，是她十幾歲時發誓要嫁的人，可是他們合不來，沒有辦法牽著對方的手一直走下去，最后只好分開。她從前也花癡地幻想過他們有了孩子會是什么樣。現在這個孩子就站在她的面前，媽媽卻不是她。那時候多傻，什么都不懂，就敢妄想談永遠。
她也學著他的樣子蹲下身，輕輕撫摸小蘿莉白瓷一樣的小臉，“告訴阿姨，你叫什么名字？”
“暖暖。”
“知暖。”他在一旁淡淡補充。
“真好聽……”如人飲水，冷暖自知。他一定是終于找到了想要攜手度過一生的人。她忽然極度地想要知道那個給他溫暖的人是什么樣子，是不是能夠給他所有她給不了的。原本她以為，她早已不愛他。可是僅僅只是見了一面，僅僅只是見到了他的幸福，十年的遺忘瞬間復活。她開始懷疑，是不是一開始放不下的，便會永遠放不下。可是怎么辦呢？她已經什么都做不了。誰讓當初想要分開的是她。
“我以為你不會這么早結婚。”她慘淡地笑，連她自己都覺得像是在哭。
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，并沒有接話，卻是不經意地問道：“你呢？”
“我啊……還不是老樣子……”
“嗯，你真的還是老樣子。”
她再也裝不下去，假裝抬手看了眼手表，口不對心地說：“哦，我約了人，下回有空再聯系吧……暖暖，再見咯。”
他隨意地點頭，并沒有拆穿她拙劣的演技。從認識她開始，他好像就能直直地看進她的心里，知道她有時候臉上在笑，心里其實難過，有時候一臉怒容，心里卻是在竊喜。
她幾乎是落荒而逃。以后真的還會聯系嗎？不會了。再聯系又有什么意義呢。何況她連他的手機號碼都沒有留。人們總說，相逢不如懷念。過去的人就該好好地待在回憶里，再見面不過是徒增煩惱罷了。
他低頭牽起女兒的手：“走吧。”
小蘿莉歪著腦袋看他：“爸爸，這個阿姨長得好像媽媽哦。”
他伸手摸摸女兒的臉，久久地回不過神來。眼前卻是高中那時候，她一個人蹲在花園邊上看漫畫，笑得花枝亂顫，像個傻瓜。